俄罗斯正在失去对中亚的控制吗？

——中国日益增长的地区野心对莫斯科意味着什么

文献来源：

原标题Is Russia Losing Its Grip on Crntral Asia?What China`s Groeing Regional Ambitions Mean for Moscow

网站名称 Foreign Affairs

发表日期 June 30，2023

2023年5月18日-19日中国-中亚峰会在西安市举行，峰会期间，中国与中亚达成了系列合作共识，有关中国在中亚的系列活动引起了国际上的关注，因此卡内基俄罗斯研究中心的研究员铁木尔·乌马罗夫和亚历山大·加布耶夫在《外交事务》杂志上撰文，讨论了中国、俄罗斯和中亚之间的微妙的关系。编译了该文，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山东大学俄罗斯与中亚研究中心立场。

上个月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一个外交里程碑。他邀请中亚五国领导人到西安市与中国举行首次联合峰会。招待会的庆祝活动堪比奥运会开幕式，即使按照中国的标准，也是奢华的。不论结果怎样，它使中国正式涉足这个即使在今天也经常被称为俄罗斯后院的地区。来自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客人们纷纷赞扬的盛况，导致一些观察家宣布中俄在中亚的争夺战，中国刚刚以克里姆林宫为代价取得了胜利。

事实上，中国和俄罗斯在中亚的权力博弈是复杂而微妙的。中国的影响力正在增长，但北京远未取代莫斯科成为中亚真正的霸主。此外，无论存在什么竞争，重叠的利益和合作渠道都远远超过前者。俄罗斯可能正在转变为与中国深化不对称伙伴关系的国家，但在中亚，它仍然是主导力量，并且越来越愿意与中国协调。

如果北京在该地区不断扩大的影响力揭示了什么，那就是中亚国家在脱离苏联独立三十多年后，开始成为地区政治参与者，而不是大国利益和野心冲突的对象。该地区的五个国家都必须应对崛起的中国、好战的俄罗斯以及这两个邻国与西方之间日益加深的裂痕。为此，他们支持普京，但又不完全背弃西方，他们拥抱中国，同时在俄罗斯的帮助下对冲赌注。反过来，中国和俄罗斯正在谨慎行事，意图照顾彼此在中亚国家的利益。

疏远的幻觉

关于中俄关系的普遍的看法是，如果莫斯科和北京发生冲突，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在中亚的利益重叠。这种观点认为，中国正在利用入侵乌克兰这一灾难性事件所造成的俄罗斯的软弱时机，而西安峰会正是其开局之举。

可以肯定的是，俄罗斯的全球影响力在过去一年中受到了影响，中亚也不例外。以哈萨克斯坦为例，盖洛普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现在反对俄罗斯海外影响力的人多于赞成的人，这在该国历史上尚属首次。尽管该地区各国政府并未因乌克兰战争而自行出台制裁措施，但它们大多遵守了西方的制裁制度。但这种偏离莫斯科议程的做法只是经济自保的务实行为，而不是真正决裂的迹象。

就在西安峰会召开前一周，五位中亚领导人都前往莫斯科参加一年一度的胜利日阅兵式，站在俄罗斯总统普京身旁庆祝苏联在二战中的胜利，而普京却对邻国乌克兰发动了战争，这样的场面相信普京的客人们不会不知道。但他们可能认为参加阅兵式是一个更安全的赌注，因为他们确信自己不会因为参加阅兵式而面临被西方惩罚的风险，但又不确定亲自邀请他们的普京会如何应对被冷落。

自战争开始以来，莫斯科不时提醒邻国它们在地区啄食秩序中的地位。例如，从去年夏天开始，莫斯科曾多次暂时关闭里海石油管道，该管道贯穿俄罗斯领土，是哈萨克斯坦向欧洲出口石油的重要通道。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俄罗斯当局都以技术问题或环境问题为由，但可信度并不高，尤其是这些停运事件似乎都是在哈萨克斯坦政府与克里姆林宫发生冲突之后发生的。

莫斯科还有更多的影响力杠杆。它是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基本商品的重要来源。战争初期，俄罗斯暂时禁止所有食糖和面粉出口，导致整个地区出现预算赤字和创纪录的高通胀。与此同时，中亚人继续前往俄罗斯寻找工作：根据俄罗斯内务部的数据，2022 年有超过 1000 万中亚劳工移民抵达俄罗斯，比上一年多出 200 万人。

支撑这些经济联系的是整个地区的政治精英间的深厚信任。在中亚，就像在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一样，权力大多掌握在成长于苏联时期的“白发男子”手中。他们彼此相识几十年，说着同一种语言，因为他们都是俄罗斯人。新任领导人和高级官员的首次出访几乎总是前往莫斯科。

俄罗斯官员越来越频繁地回访中亚国家。2022 年，普京首次在一年内访问了所有中亚五国。自入侵乌克兰以来，几乎所有俄罗斯安全理事会成员都进行了类似的访问，有影响力的俄罗斯商界领袖也是如此。最近的一些媒体调查显示，在这些友好的非正式交流背后隐藏着腐败计划，莫斯科通过这些计划帮助中亚统治精英中饱私囊。

俄罗斯作为威权稳定典范的作用也同样持久。近年来，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都实施了限制性法律，从禁止“LGBT”到加强对独立媒体和与西方机构合作的非政府组织的控制，这些法律与俄罗斯早期的原型非常相似。

更广泛地说，俄罗斯在整个中亚地区仍然拥有相当大的软实力。亲克里姆林宫的俄罗斯媒体继续在中亚各城市进行宣传，而且并非毫无成效：俄罗斯的声誉可能受到了打击，但根据中亚晴雨表（Central Asia Barometer）最近的一项调查，23% 的哈萨克斯坦人仍然将战争归咎于乌克兰（27% 的人认为俄罗斯应对此负责，半数受访者未做出决定）。在吉尔吉斯斯坦，30%的人指责乌克兰，只有 19% 的人认为俄罗斯应对此负责。

被低估的协调关系

与俄罗斯在中亚地区影响力减弱的说法一样，认为中国想要取代俄罗斯成为该地区霸主的说法也是不准确的。在双方意见不一致的地方，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让步并适应。但在许多问题上，中俄利益并不冲突。乌克兰战争和中美之间日益加深的裂痕拉近了俄罗斯和中国的距离，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延伸到了中亚地区。

在贸易和投资领域，中国的参与最为明显，包括通过与“一带一路”倡议有松散联系的项目。去年，中国与该地区的贸易规模更大，增长速度更快。然而，这种扩张并非以俄罗斯为代价。其中大部分是以中亚商品出口到中国的形式进行的，而俄罗斯本身作为主要的商品出口国，对这些商品却没有什么需求。中国还注意避免破坏欧亚经济联盟：它既没有建立一个竞争对手的超国家机构，也没有正式寻求与俄罗斯以外的欧亚经济联盟成员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当然，中国仍与这些国家进行着大量的双边贸易，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因为它无法与中国提供的市场、技术或资金竞争。

在地区安全问题上，中俄两国的利益和影响力也往往相辅相成。双方的首要任务都是维持中亚现有政权的稳定，并将西方--尤其是美国拒之门外。而俄罗斯远未被边缘化，它仍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作为俄罗斯领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成员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都处于俄罗斯的安全保护伞之下。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还有俄罗斯军事基地，并与俄罗斯共享统一的地区防空系统。该地区的军队与俄罗斯军队有着密切的工作关系，包括以补贴价格获得俄罗斯武器，以及在俄罗斯院校接受联合培训和教育。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虽然不是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成员，但也与俄罗斯签署了双边协议，这限制了它们扩大与其他国家的关系。这些协议还赋予了俄罗斯对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国内问题进行政治和军事干预的权力，2022 年 1 月，俄罗斯领导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维和行动”平息了哈萨克斯坦的精英内部冲突时，就是利用了这一能力。这一事件有力地提醒人们，俄罗斯仍然是唯一可以利用其军事力量支持友好政权的外部参与者。

俄罗斯从国家安全和地缘政治竞争的角度看待其在中亚的安全利益，而中国则不同，它满足于保护自己的商业利益，确保周边国家的发展不会危及其国内的政治稳定。新疆位于中国最西部，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接壤，在文化、民族、语言和宗教方面与这些国家的相似程度远远超过与中国的其他地区。自苏联解体中亚国家获得独立以来。中国政府一直寻求与它们建立友好关系，因为担心它们会在新疆煽动分裂主义。

中国政府的另一个担忧是，中亚可能成为阿富汗圣战分子与新疆维吾尔族极端分子联手的桥梁，尤其是在2016年中国驻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的大使馆遭到自杀式炸弹袭击之后。几十年来，中国与中亚国家进行了数十次联合军事演习，并与这些国家的军事和情报机构举行了数百次高层会晤。中国还加强了军事技术合作，参与了多个中亚军官与中国军事院校的多项交流项目，并定期进行联合边境巡逻。

一边倒的伙伴关系

俄罗斯对中国在塔吉克斯坦基地的态度转变表明了一个更广泛的变化： 中国崛起成为中亚地区的主导者——在这一点上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并非违背俄罗斯的意愿，而是发生在两国关系不断深化之际，尽管这种关系并不是对称的，而且对中国有利。即使中亚地区存在竞争，俄罗斯和中国仍将友好的双边关系视为优先事项，尤其是在两国与西方对抗日益加剧的情况下。

中亚国家本身是夹在两个日益结盟的大国之间的内陆国家。用对中国的近乎完全依赖取代对俄罗斯的近乎完全依赖，对它们没有任何好处。它们都在努力使其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多样化，在这方面，俄罗斯和中国对它们同等重要。

当然，中俄力量的不对称可能会逐渐扩大，以至于中国领导人几乎不需要克里姆林宫的同意或帮助就能干涉中亚政治。但这不大可能削弱两国的共同利益和对该地区独裁政权的支持。合作的潜力仍然远远大于冲突的风险，中亚是中俄关系加强而非削弱的地方。

（编译：张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