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关税和权力意志

    

                                  

文献来源：

原标题 Trump’s Tariffs and the Will to Power

网站名称 Project Syndicate

文献链接：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lumnist/richard-k-sherwin

4月7日，左翼法学家理查德·舍温在Project Syndicate头条刊文指出唐纳德·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本质是威权主义的政治仪式，其核心在于通过“震慑与敬畏”的表演重构权力秩序。这类政策与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的非理性逻辑同构：蔑视科学、法治与理性，代之以英雄主义领导的神话叙事。MAGA运动内部虽存在民粹派（班农）与自由派（马斯克）的理念冲突，但特朗普通过操控矛盾，将自身塑造为“创造性破坏”能量的终极容器。无论最终服务于大众或寡头，威权体制的巩固成为必然结果。这场政治实验的本质是心理战——以混乱彰显绝对权力，将对谎言的服从转化为忠诚试金石。所谓的“解放日”敲响警钟：失去特朗普这一克里斯马领袖，MAGA运动将土崩瓦解。本质上，特朗普的关税无关经济，而是一场心理战：对权力意志的无条件臣服。 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山东大学俄罗斯与中亚研究中心立场。

唐纳德·特朗普认为关税不仅仅是一项政策。尽管这类措施将导致全球民众生活水平大幅下降——美国人更是首当其冲——但对特朗普而言，关键在于通过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表演，塑造英雄式领袖形象，彰显自己制造震慑效果的能力。

自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向全球发动关税海啸以来，经济学家、投资界与商界领袖几乎一致质疑其政策合理性。就政策逻辑而言，这种困惑确有道理。但特朗普的关税攻势并非单纯的政策考量，而是与其“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的三大核心特质一脉相承：对科学精神与法治原则的系统性蔑视、以谎言构建的话语体系、以及非理性理论建构的深层冲动。

我们曾目睹过这种对非理性的拥抱，伴随着同样浮夸的权力主张。希特勒对神智学、诺斯替主义和优生学的痴迷绝非孤例。上世纪三十年代，精神分析学家荣格提出的自我成长或“个性化”思想，被诸多信徒（包括其本人）阐释为雅利安种族的天命昭示。同期兴盛的埃拉诺斯会议（Eranos）——这个汇聚了米尔恰·伊利亚德（公开支持罗马尼亚铁卫团）、亨利·科尔宾、格肖姆·肖勒姆等思想巨擘的跨学科思想聚会——始终笼罩在反启蒙政治色彩的历史争议之中（并非全然公允）。

对特朗普而言，关税绝非经济政策调整这般简单，而是承载着政治文化重构的深层使命。4月2日被他标榜为“解放日”，特朗普试图凭借自己的强力意志，单枪匹马重塑全球秩序。诚然，这场关税风暴必将实质损害全球民众福祉（美国公民尤甚），但相较于政策实效，白宫更醉心于打造英雄主义政治奇观：通过制造震慑效应，向世界昭示MAGA运动攫取全球注意力的霸权能力。借用硅谷箴言（与诺斯替主义的迷狂遥相呼应），唯有快速行动、打破陈规方能释放创造力——包括被禁锢的“本土精神”。神秘主义领袖将残缺的本能从传统文化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就像荣格所说的“完全不协调的基督教”被“嫁接在雅利安精神的树桩上”。

除却这位“伟大领袖”，还有谁能唤醒此等变革伟力？——恰如尼采所言，“内心必须混沌一片，才能诞生跳舞的星”。这正是MAGA运动的终极叙事。真正的考验在于：你是否甘愿承受随之而来的阵痛？这与其说是政策实施，不如说是场集体启蒙仪式，抑或一场巨型心理操控工程。正如苏联宣传人员所理解的那样，诱使朋友和敌人重复明显的谎言恰是检验权力效度的终极试金石。

正如特朗普为合理化关税政策而启动国家紧急状态，此类宣言本质上是对终极主权宣示的政治操演。纳粹法学家卡尔·施米特的理论幽灵在此浮现：当行政权力启动“例外状态”的决断，主权实质便得以具象化。这构成了自我实现的预言——紧急状态的宣告行为本身即构成紧急状态。法治的终结之路，往往始于这种自我赋权的闭环。

国家紧急状态的本质是对民族存续方式与存续主体的双重拷问。这正是施米特“敌我区分”的现实映照。正如埃隆·马斯克通过掌控X、AI、Neuralink和SpaceX等公司，悄然划定着新型“朋友”标准：那些深谙人工智能法则、具备“赛博增强技术”、乃至肩负火星殖民天命的人类进化先锋，构成了他眼中的文明火种。

相形之下，被划入“敌人”范畴的群体既无权获得社会的关怀，也无权获得社会资源。特朗普将“非法移民”污名化为“动物”，通过将“去国民化”的“他者”建构为独立亚人种，将其置于法律保护伞之外。

特朗普的关税攻势折射出MAGA运动深层的反启蒙冲动。尽管其政策论述包裹着“重构全球贸易平衡”“重振美国制造业”“增加财政收入”等外衣，但究其本质，这是权力意志的暴力书写——裹挟着形而上学的政治表演。

20世纪30年代欧洲对非理性主义的拥抱助长了法西斯主义的崛起。如今形形色色的神话叙事——从人工智能增强的“进化”意识，到俄罗斯宇宙主义（Cosmism），再到普京宣称“Noöcracy”（这种理论声称俄罗斯民族主义植根于人类进化的终极命运，并与马斯克殖民外星球的野心遥相呼应）——都发挥着类似的历史功能：为极权统治铺路。

普京的“Noöcracy”与马斯克等科技寡头及MAGA运动（包括美国卫生部长小罗伯特·肯尼迪领导的新时代MAHA［Make America Healthy Again——让美国再次健康］派系）的共通之处，在于其核心都供奉着个人崇拜的圣坛。唯有普京能成为俄罗斯人民的救世主，唯有马斯克能引领门徒抵达意识进化的新境界，唯有特朗普能通过打破旧秩序、建立新世界来重振美国荣光。对领袖的绝对臣服，正是这些神话得以运转的终极密码。

是的，民粹主义的“人民精神”派系与马斯克代表的自由意志主义/硅谷派系，本质上体现着相互矛盾的利益诉求与政治目标。在MAGA运动内部，史蒂夫·班农（代表民粹派）与马斯克之间激烈的权力角逐与影响力争夺，不过是这场深层矛盾的冰山一角。

但到目前为止，这种分歧已经被特朗普及其支持者所调节，甚至可以说被战略性地利用。毕竟，只有领导者才能体现神秘、创造性的破坏精神，这种精神的力量才可以引导国家走向命运。至于这个未来究竟会赋予普罗大众权力（如班农所坚称），还是属于马斯克、彼得·蒂尔这类信奉自由意志主义的亿万富翁，仍有待观察。但二者注定无法两全。

就目前形势而言，正如特朗普加征关税的政策所示，当权斗棋局中的两派都将专制统治的巩固置于首位时，健全的贸易政策只能退居次席。所谓的“解放日”已向所有将命运与MAGA捆绑的政客敲响警钟：倘若失去特朗普这个中流砥柱，这场曾许诺给予他们无限可能的政治运动终将土崩瓦解。

（编译：杨雨婷）